9月21日晚,东京田径世锦赛的大幕在大雨中落下。
在女子4x100米接力决赛中,美国队41秒75夺冠,牙买加队41秒79获得亚军。为牙买加跑第一棒的是谢莉-安·弗雷泽-普莱斯,38岁的她是跑道上年龄最大的选手。
年龄最大,但弗雷泽第一棒11秒32排在所有选手中第三。牙买加虽未能笑到最后,但一枚接力银牌已经可以让弗雷泽笑着离开。
比赛结束后,每一位队友,每一位对手都过来与她拥抱致意,因为这是这位传奇的最后一战。
从2007年大阪世锦赛首次亮相国际赛场,到2025年东京世锦赛挥手告别,弗雷泽的职业生涯从日本开始,也在日本结束。
奥运会3金4银1铜8枚奖牌,世锦赛10金6银1铜17枚奖牌,连续4届站上奥运100米领奖台,博尔特说,“她是跟我一样的传奇。”
1.横空出世的“袖珍火箭”
和大多数中北美洲贫民窟的孩子一样,弗雷泽的童年也格外艰难,赤脚跑步的她,到六年级才拥有第一双属于自己的钉鞋。但曾经身为运动员的母亲虽然没有给她优越的家境,却把最好的运动天赋传给了弗雷泽,而弗雷泽也用她传奇的运动生涯,为“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写下了最好的注脚。
小时候的弗雷泽
直到高中时期,弗雷泽仍然没有下定决心以跑步为职业,但她却很快在国内同年龄组别之中鲜有对手;到了2006年,当她进入牙买加科技大学就读,遇到了曾指导过鲍威尔等短跑名将的斯蒂芬·弗朗西斯教练之后,成为一名专业的短跑运动员,似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弗朗西斯教练
青年时期的弗雷泽给人的印象是训练不集中,跑步姿势前倾的十分夸张,非常不标准。但2007年田径世锦赛,作为团队第五人的她在4x100米接力预赛中登场,最终随队站上亚军领奖台,极大点燃了她的竞争热情和信心,让她对田径更加专注。
在斯蒂芬教练的指导下,弗雷泽用一年的时间改善了跑步姿势,特别是起跑的爆发力、手臂的摆动幅度和不同阶段的发力分配,都有显著的进步,正如她本人所说,这一切都是在慢慢适应的过程,“你能感觉到你每个阶段的不同,就像第六感一样。所以我专注于正确地完成每个阶段的动作,如果我能做到,那我就知道我在创造历史。”
改正技术问题,让天才少女在2008年用重大的突破震惊世界。北京奥运前的国内选拔赛,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弗雷泽异军突起获得亚军,挤掉了前一年的世锦赛冠军,当时国内名气最大的坎贝尔-布朗。这也一度引发了奥运派遣的争议,很多人认为弗雷泽经验不足,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这样的重大场合,还是应该从替补做起,但牙买加田径协会坚定地遵循选拔赛结果,力保弗雷泽。
随着比赛的到来,弗雷泽让所有的反对声音彻底闭嘴。面对三名来势汹汹的美国运动员,弗雷泽用10秒78这一个奥运会历史第二快的成绩击垮了对手,带领两名队友包揽了领奖台,为牙买加实现了奥运会女子100米金牌零的突破,同一个国家包揽女子100米奥运奖牌也创造了历史。即使4x100米接力比赛中因为交接棒失误而没有成绩,这届奥运会对于初试啼声的弗雷泽来说,已经绝对称得上如梦似幻。
多年之后,弗雷泽谈及她奥运会的首秀即夺冠,还是难掩心中激动。“我现在回想起那场比赛,还是会起鸡皮疙瘩。成为第一位赢得奥运会100米金牌的牙买加女性,真是太激动人心了。把这个头衔添加到我的履历中,和奖牌本身一样重要。”
奥运会后的弗雷泽仿佛打开任督二脉,第二年的柏林田径世锦赛,弗雷泽把自己的个人最佳成绩提升到10秒73,又一次无可争议地夺冠,证明了自己绝不是昙花一现,“袖珍火箭”的名号也开始越传越响。
相比其他选手,弗雷泽在起跑阶段往往就能几步之内建立领先优势,然后一直保持到终点,2009年这场获得世锦赛冠军的比赛,她的30米分段是恐怖的4.02秒,相当于男性百米运动员10.40秒水平的起跑。体育作家史蒂夫·兰德尔斯称赞她“前五米移动双腿的能力让全世界羡慕不已”,当时的铜牌得主,美国运动员杰特也感慨道,“说实话,我被弗雷泽吓了一跳,我还没跨过起跑器,她就已经领先我好几步了。”
2012年伦敦奥运会女子100米决赛堪称史上最快之一,有六位选手跑进了11秒,而弗雷泽又一次展现了大心脏,以10.75秒的成绩力压前一年的世界冠军杰特,笑傲群雄,成为有史以来第三位卫冕奥运会女子百米金牌的运动员,同时她还在200米和4x100米接力中收获两枚银牌,可谓满载而归,成功证明自己也让她感到如释重负。
伦敦奥运会之后的两届世锦赛彻底成了弗雷泽的天下。2013年的莫斯科,弗雷泽用10秒71,领先第二名0.22秒的世锦赛历史最大差距夺回了世界冠军的头衔,同时她还拿下首个200米世界冠军,再加上团队的接力冠军,她完成了单届世锦赛的大满贯;两年后的北京,在当年创造传奇的鸟巢,她干净利落地实现卫冕,2015年全年11项百米赛事,弗雷泽赢了10场,席卷全年各项冠军的她,一时堪称独孤求败。
没有人不相信她能在里约奥运会上实现前所未有的奥运三连冠,让自己史无前例一战封神。然而籽骨炎引发的大脚趾慢性疼痛找上门来,在奥运赛季彻底打乱了她的训练部署,甚至2016年初她一度无法穿着钉鞋跑步,即使她在奥运会上努力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脚伤未愈的她最终无缘冠军领奖台,以10秒86的成绩获得铜牌。
2.产后复出的英雄母亲
里约的失利没有让弗雷泽丧失卷土重来的信念,但此时另一个小插曲让她重回赛场正轨的脚步又一次推迟。
2017年初,弗雷泽宣布她将因为怀孕而缺席当年的田径世锦赛,巧合的是,儿子锡安刚好就在她观看世锦赛女子100米决赛的第二天出生。产后复出的难度是众所周知的,很多人都猜测弗雷泽会就此退役,连弗雷泽自己也受困于产后核心力量下降和频繁的疼痛,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精力再一次站在赛场上。
但成为母亲让弗雷泽更加充满激情、渴望胜利,她坚定自己要上演一场绝对精彩的复出。2018年5月,产后9个月的弗雷泽就重回赛场,并且很快把自己的成绩重新提升回11秒之内;到了2019年的多哈世锦赛,弗雷泽用10秒71这一个从2013年以来她最快的成绩重新夺回了女子100米的世界王座,她也成为了最年长的女子100米世界冠军。
获胜的弗雷泽激动地带着两岁的儿子绕场一周,接受万众的欢呼,享受作为母亲的胜利时刻,四次夺得世锦赛百米冠军也和两次奥运冠军的荣耀一起,让她彻底在这一项目封神。
但对于弗雷泽来说,她仍然有更高的目标。早在2015年创下几乎全年不败的战绩时,弗雷泽就曾说自己已经对于10秒7分段的成绩感到厌倦,希望把自己的上限冲击到10秒6分段,即使后来经历了多次伤病和产后复出,她仍然没有放弃这一目标。虽然年龄的增长让弗雷泽绝对的爆发力略有下降,但2020年与新教练沃尔科特合作之后,弗雷泽在途中跑的速度保持和步幅的扩大上又有了显著的进步,丰富的大赛经验也让她在比赛中跑的越来越耐心。
新冠疫情让东京奥运延期到2021年,而在2021年6月的一场牙买加国内赛中,弗雷泽用10秒63的成绩将技术的改进调整兑现为成绩的进步,这不仅是她的新个人最佳,也是牙买加新的全国纪录,更是继世界纪录保持者,已故的“花蝴蝶”乔伊娜之后,人类历史上最快的成绩。但弗雷泽成绩大幅度提升,也激发了其他队友的斗志,东京奥运会女子100米决赛,弗雷泽的起跑略有不佳,而队友汤普森却火力全开,把弗雷泽的10秒63全国纪录提升为10秒61,在弗雷泽之后,同样实现了奥运冠军的卫冕。
没能夺回奥运王座让弗雷泽感到遗憾,但获得银牌让弗雷泽同样继续刷新自己的历史,连续四届奥运会站上百米领奖台,总共四届奥运会获得9枚奖牌,都是史无前例的伟大成绩,只有不到2%的运动员能连续四届参加奥运会,那连续四届获得奖牌的比例,就更少的可想而知了!而奥运会之后,8月的钻石联赛洛桑站上,弗雷泽又以10秒60的成绩击败了汤普森的10秒64,让人不禁直呼,这个火箭母亲还有多少能量没有释放?
2021年初,弗雷泽原本打算在东京奥运之后就结束比赛征程,但夏天两次刷新个人最佳,让她坚信自己还没有抵达临界点,有更多可以提升自己的空间。由于奥运会的延期,田径世锦赛也随之调整,原本2021年的世锦赛延期到了2022年,而2023年本就有一届田径世锦赛,这意味着从2021年东京奥运会到2024年巴黎奥运会,四年内会有四项大赛,这让弗雷泽有了更多证明自己宝刀未老的机会。
2022年,35岁的弗雷泽又一次踏上世锦赛卫冕之旅,此时和她同期的选手大多已经淡出赛场,一批比她小五岁甚至十岁的年轻人逐渐挑起各国短跑的大梁,环伺的强敌都试图冲击一下这位已经走到职业生涯末期的王者。
和2012年一样,这次的女子100米决赛似乎比当时更加高质量,八位决赛选手有七位都打开11秒,但笑到最后的仍是弗雷泽,10秒67的新世锦赛纪录,赢得绝对堪称当之无愧。从第一个世界冠军到此时第五度加冕,弗雷泽14年来参加六届田径世锦赛收获五枚金牌,这不仅称得上王朝更称得上传奇;而这一年弗雷泽九次跑进10秒70,向世人展现了恐怖的职业生涯第二春,她也无可争议地赢得了2023年的劳伦斯世界体育奖最佳女运动员。
“每个人都有发表观点的权利,但我还有未竟的事业,所以始终盯着目标。很多人认为,女性一旦过了35岁,天赋和能力就会衰退。但我依然能站上赛道竞争。”弗雷泽向世人展现了属于女性的力量。
3.讲不出再见
岁月不饶人,即使弗雷泽的技术可以愈发精湛,身体机能的下降仍然为她带来越来越大的困扰。2023年,弗雷泽在赛季初跑出10秒67后,在一次小比赛的热身中膝盖受伤,世锦赛拿到100米单项铜牌之后,又在接力比赛中腿筋拉伤,这让她在世锦赛之后就赛季报销,直到第二年的6月才重新从膝伤中舒缓过来,再次重回赛场。
如此,这位传奇名将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她正式宣布巴黎奥运会将是她的最后一届奥运,也暗示自己可能会把告别仪式放在巴黎。
不过在巴黎奥运,她并没能给自己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在闯过100米首轮之后,弗雷泽在半决赛当天发生意外,在准备抵达赛场热身时,因为主入口工作人员拒绝放行,她被迫在原地等待至少30分钟后转往另一入口,打乱节奏也间接导致她在当天最后两次跑道训练中出现腿部肌肉抽筋,身体“濒临失控”不得不退出比赛。
弗雷泽巴黎奥运会退赛
弗雷泽自然不愿以这样一个略带尴尬的结局作为职业生涯的终章。“奥运会结束后几个月里,我都在试着消化这份不甘。我希望有机会,好好站在赛道上,确认自己已拼尽全力,然后坦然告别赛场。”因此她又一次放缓了自己退役的脚步,把目标着眼到了2025年的东京世界锦标赛。
18年前的大阪世锦赛,弗雷泽以一个新人的身份,在日本上演了世锦赛的首秀,点燃了自己梦的火焰;而18年后,重新回到日本,载誉而归的她,留给世人的是她亲手开创出的短跑新时代。
2007年弗雷泽首次亮相国际赛场
从2008年到2021年,弗雷泽参加的四届奥运会中,牙买加选手拿到了12枚奖牌的10枚,弗雷泽彻底奠定了牙买加在女子短跑的强国地位,为许多同胞和后辈发挥了难以估量的榜样作用。而在女子100米这一项目的发展史上,弗雷泽也成为了鼓舞世界各国女孩们的一面旗帜,从2021年到2025年,每一年都有超过20名运动员跑进11秒,今年更是多达35人闯进11秒,仅次于2022年的37人,这就是体育精神的历史传承。
东京世锦赛开赛前,弗雷泽仍然把站上领奖台视作终极目标,尽管女子100米决赛她最终只获得第六,但还是在100米接力中实现所愿,称得上是圆满的谢幕。
100米决赛赛后,她为获得银牌的同胞蒂娜·克莱顿戴上奖牌,希望的火种在她手中传递的那一刻,她也用面对全场观众的微笑,挥手自兹去,为自己的传奇生涯写下最温柔美好的告别。
作者:江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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